刀照晚洲

刀照晚洲,鹤收枯骨

【钟若】破军

*今年2月的文,旧文补档

*最近tag里不开心的事挺多,就当洗tag好了 




【破军】


 “我来……赴一个必死之局!” 

 

 


  

       侍女跌跌撞撞地冲出宫门,花容失色胆战心惊,她被自己身上那匹月蓝织锦绊倒在地,在一片摇晃的金戈声中,侍女终于忍不住捂脸哭出声来。 

 

  她怀里还茫然地抱着琵琶,半人高的弹拨乐器磕到地上,竟发出激越的金石交错声,叫她如秋叶般瑟瑟发起抖。侍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她还是个小姑娘,每天操心的不过是颤音的间隔、吟音的长短,所以当龙蜥的怒吼撞破风露满天,同伴四散奔逃,她也只好无助地搂紧陪她最久的琴。 

 

  一只手抓住了摔在地上的琵琶,替她捡了起来,一只纤长的,却过分用力的手,青筋微微凸现,跳跃如挣动的弦。“琵琶四弦华梦里,别过巫山旧相识。”他低低诵了首诗,将琵琶妥帖放入侍女怀里,对胆怯的侍女温和地笑了笑:“我记得你的浔阳曲,滟滟随波,春江月明①。” 

 

  “将军…!”侍女惊呼,“若陀将军!”也许是若陀的到来安抚了兔子似受惊的女孩,她眸子里闪着喜悦的光。“外面好吵……也好乱,是有人胆敢行刺帝君么?您是来做什么?平乱?”女孩的指甲无意识下按,在若陀手腕上留下不轻不重的印迹。 

 

  若陀没有回答侍女的问题,男人虚虚罩了件象白长袍,对襟宽袖,秋桂子在发上随手一挽,很有些名刀的风雅。他抚过上了年纪的琵琶:“长别君是首好曲子。” 

 

  长别君是首出必见血的曲子,全璃月的人都知道,这乐段悲极则烈,想驾驭住它非得有王身陨不可,两军交锋避无可避,最后连王也披甲上阵,他们喝酒叙旧,笑着将结义的玉帛撕裂,多年前同游见半朵春花的情思里暗藏如何用刀刃盛装对方首级的考量。王一人便是军队,是所有子臣的化身,王被奉于万民上,只有在这个时候是百姓的奴隶,他们被各自的眷属驱使,违背自己意愿来作一场壮怀激烈的厮杀。所以长别君要么被乐师奏曲于王驾崩殂之前,要么乐师就应在琵琶里藏把刀,杀了君王再摔琴自刎……总要有王死的。 

 

  侍女突然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龙蜥的嘶吼若隐若现,而眼前这个男人却是威撼山岳的龙王。 

 

  宫外与璃月短兵相接的,正是他的子民。可他作为将军的年岁太久啦……久到年轻的侍女刚入殿他就在和帝君喝酒,醉了就和衣而卧,靠在神明膝上,帝君垂眸批新呈的奏折,朱笔行云流水,神情总是冷淡纵容的。 

 

  若陀将她搀好站直,替她把散了的头发别在耳后,少女这么漂亮这么害怕,还弹得一手好琵琶,穿着自己的新衣服是要高高兴兴地给摩拉克斯弹琴吧?但现在她眼睛哭得发红,好像有一条小金鱼在眼台下游动。“很快就结束了,先找个地方避一避。”叛乱的将军在侍女耳边这样安慰道。 

 

  他的金瞳狰狞尽显,那不是良臣的眼睛,而是磨牙吮血的恶鬼在渴求神明的血肉。酷烈的金色犹如实质般地流出,在龙王俊美的脸上画出凶怖的鳞片纹样。 

 

  “摩拉克斯……头颅当偿我部族!白骨应归我城邦!”他如野兽嘶吼。 

 

  他背着光往议事的大厅里走,步履轻飘飘的,落地却含万钧力量。侍女就在他身后看啊看啊,想着魔神战争的时候,帝君率众仙绕绝云而结战线,势要围杀剩余顽抗的一干魔神,只有若陀留守璃月本营,因为他已经开始发疯啦,但摩拉克斯不知道,侍女更不知道,侍女只知道魔神座下余孽来袭,若陀也是如此,捞了把刀,背着光走出殿去,他随意地舒展手臂,便落下圆月般无懈可击的斩切。 

 

  有龙王镇守的璃月,摩拉克斯和璃月从无后顾之忧,她听龙王的话,磕磕绊绊开始弹曲子,一首祝军捷没奏完,若陀就收刀回鞘,刀身冷冽,寒光如水,他笑着说要找摩拉克斯讨酒喝。侍女记得那个背影,璃月的敬意始于那个背影,就连怨恨,似乎也要来自这个背影了。 

 

  “大人——”胆怯的侍女喊,是用她一辈子发出的最大声音,甚至“人”字都有尖利的破腔。“我长别君弹得好,我、我可以为你弹一首吗?” 

 

  若陀没有回答,渐行渐远了,他白衣一转如飘忽的恶鬼般消失,没说好还是不好,只在崩塌的火丛里,四周都是建筑倾倒的巨响,像簌簌落下的冬雨,一切都安静下来了,远方传来幽幽的歌:“去事恍如泡影,天下之内,岂有长随不变者。②” 

 

   

 

  摩拉克斯站在议事厅的台阶尽头,案牍文书都被随意地弃置在火焰里,火光安静地顺着文墨舔舐,直到把它们完全付之一炬。 

 

  他听到刀刃的破空声,飒响几乎要斩断时光。摩拉克斯知道这是若陀在试刀,开战时他惯爱这样做,只是现在他无法熟稔地扭过头,对他开玩笑说自己手制的刀剑你还不放心么,若陀也不会回道我就不放心,你做的我才放心。 

 

  若陀的歌唱到最后一句,他挽了个刀花,站定在台阶上,自下而上地仰望摩拉克斯,一如曾经。“没想到你会在这里等我啊。”他很轻地感叹。 

 

  所有都在燃烧,若陀亲刻的木雕小猫在燃烧、摩拉克斯喜爱的天青茶釉在燃烧,几年前一起买回来的泼墨山水被燃烧得蜷曲,正中滚金的石龙古井无波地阖目注视汪洋火海,面目慈悲。 

 

  摩拉克斯没有说话,他站在这里不是为了给若陀叙旧,他来是杀人,若陀来也是杀人,要是他们中有人泫然欲泣地念半句怀君还如双泪垂,另一个绝对会觉得冒犯,这个时候那点情人间的温存是同怜悯般无用的东西,所谓的王,就是那种蚕食一切的庞然大物啊,背负着肩上所有人的期望,在棋盘上彼此厮杀,彼此憎恶,然后……彼此相爱。 

 

  “来吧。”摩拉克斯对若陀说。 

 

  若陀笑起来,他挥手召出各类刀剑,名刀名剑的光辉像流光照亮大厅。贯虹、无工、乃至无名无姓的,都被他狠狠掷于中央,他与摩拉克斯亲手打造的刃锋终于横隔在他们身前。他眸子亮得逼人,像淬火到极致的刀,“武器随你取用,摩拉克斯!今日你我只有一人可以活着出去。” 

 

  伴随这句话的是暴涨的杀气,他俯下身,箭羽般把自己身寸出去,抓起地上的大剑,高高跳起,在空中劈出刺目的火光。 

 

  摩拉克斯起手稍慢半拍,他单手撑地,轻巧地借力旋转,擦着大剑寒芒错身而过,若陀金色的眼睛转向他,无声地冲他咧嘴笑笑,赤红长弧便硬生生止住那股激流般的力量,在空中抖出半圆轨迹,斩向摩拉克斯的脖颈。但还是慢了,滞流后奔的斩击追不上摩拉克斯,徒然停住——摩拉克斯已经跃下,随手挑了一把长枪反身刺向若陀空荡的背后,那本该是他们为彼此补足的地方。若陀旋剑护身,纷纷扬的火星飘散如梦。 

 

  他们厮杀起来,不约而同地放弃了元素,完全没有技巧可言,那些璃月所谓的武艺在此刻都成了累赘,他们用最原始的,龙类的方式挥砍、劈刺,只有血才能决定领土的归属。如果用人族的眼睛看过去,细密的刃光像无数只上下翻飞的蝴蝶,它们在火光中振翅,明澈得像披着月光。在龙类凶蛮的力量下,被无数匠师趋之若鹜的刀剑像白瓷般易坏,豁口了就丢,发钝了就丢,名器叮叮当当折了满地。 

 

  那件风雅的白杉被显出龙相的若陀撕碎,他额生恶角,目眦欲裂,弃了刀剑选择用尺长的利指战斗,他要的不是全身而退,战斗开始就没有赢家,他只需要比摩拉克斯多喘口气。若陀硬接摩拉克斯突入左肩的一枪,换来心口失防的疏漏,他脊背弓弯如蛇,五爪成刀刺向心窝,另一只手拉住长枪往自己血肉里压,定住摩拉克斯的身形……即使是岩神帝君,面对这样凛冽的攻势也要暂避锋芒。摩拉克斯急退三步,险险擦过,从身旁的木梁上拔出先前cha入的剑,若陀也不在意落空,闷哼一声,反手取出左肩的长枪,混着血与烟的眼神燃烧燎原,所扫之处,皆具赫赫风雷。 

 

  忽然,摩拉克斯听到门外传来的,极轻的琵琶声,几乎不成调子,但他听出来了,这是长别君,那首注定要有王死的曲子!可他还站在这里,刀刃送入若陀的小腹,血水如冬溪般潺潺流下。在最后一刻,岩神极其精准地闪身躲过若陀的挥刺,他搂住龙王的肩臂,入怀竟觉单薄,死死抓住,将刀捅了进去,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想,只有若陀的血。 

 

  属于神的威严停住了,细细的琵琶声传来,竟是到了拜别前王的终幕。摩拉克斯在伶仃声响里,第一次,像凡人般无措地举目四望,巨大的石龙被长枪贯穿,那一击暴烈得连黄金也要融化,慈目垂首又无动于衷的巨龙,形体俱灭。 

 

  长别君从来就不是给摩拉克斯准备的!若陀是要杀死那个石龙,是要杀死那个泥塑的雕像,乐曲是奏给它听的,而他自己,他自己只是叛乱的将军,而将军……是没有资格受那一曲的。 

 

  若陀脸上的鳞片剥落,逐渐回归了人形,又重新是入鞘名刀的温和模样,他慢慢将头靠到摩拉克斯的胸膛,浅金色的眼睛月牙般温驯,而摩拉克斯手里甚至还握着杀他的刀。他发丝散乱,血迹斑斑,因为先前的并指为刃双手早已模糊一片,左肩伤口皮肉翻卷,露出苍白的骨骼。 

 

  “摩拉克斯……”若陀呼出虚弱的热气,“我若发疯璃月必毁,我这般行事只破你宫殿,但身怀重伤,此后你与仙人也好轻松些,你可满意?”他居然带了点笑音。 

 

  摩拉克斯坐下来,调整姿态,好让若陀靠得舒服些。他不说话,但若陀侧耳听他的心跳就知道答案了。若陀闭上眼,安心地听哀戚的琴声。 

 

  “我雕的玉佩……你还戴在身上么?”回光返照般,若陀在摩拉克斯身上摸索起来。摩拉克斯沉默地将玉佩放到若陀手心,他的温度比玉石还要冷上几分,于是摩拉克斯用自己的手将若陀的手扣住,异想天开,想要温暖一只重伤快疯的龙。 

 

  若陀的眼睛半阖,他感受到玉佩陌生又熟悉的纹路,和着琵琶,梦呓般断断续续地唱了首歌。 

 

 “倦兮倦兮,恶相叛君, 

      来路已失,恍如梦幻, 

      目失辉芒,当归地底, 

      犹记曰昔年恩重,恨水长东。③” 

 

   

 

  终于,一只伤痕累累的龙破殿而出,它脚踩摔得粉碎的玉佩,对璃月和摩拉克斯张目咆哮。 

 

  

 

 

   

 

   

   

 

①化用张若虚《春江花月夜》: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②改自织田信长辞世歌:“人生五十载,去事恍如梦幻,天下之内,岂有长生不灭者。” 

③改自《龙族三》:“倦兮倦兮,鬼骨面君;来路已渺,回首成空;断舟浮梅,相望孤城;犹记曰昔年恩重,恨水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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